这几届尤其是这两届的美国总统大选，有点乱。特别是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就更是如此。


乱就乱在阵营上，两个政党究竟各自代表谁的利益，其背后的支持者都是谁？因为我们从小的印象就是，民主党是代表中下层利益的，共和党是代表上层或大资本利益的。多少年来，我们脑子里就是这样的一种框架。


但现在的图景好像有点乱。


从2020年美国大选开始，有一个现象越来越明显：一些华尔街财团的金融大鳄、高科技公司老板，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大资本，往往成为民主党的坚定支持者；而底层的农民、农场主、蓝领工人即俗称的“红脖子”，大部分则是共和党的坚定支持者。而且，近年来出现了一个怪怪的词，富豪民粹主义。民粹主义反映的不是下层的主张吗？


这与我们脑子里的图景越来越对不上。


这是怎么回事？背后是美国社会结构的背景发生了重要变化。我们可以看看下面的两张图（这两张图都是象征性的，实际上美国这些年的社会结构是偏橄榄型的，但那个图不太好画）：
 


我们先来看这一张。这一张是典型的所谓金字塔结构，我将其称之为横向切割的金字塔结构。如果我们在中间的某一个位置，画一条或两条水平的线段，就可以把这个金字塔分割成两个或三个部分，于是就有了社会的上层与下层，或上层、中层、下层。在任何社会中，这种社会分层都是不可避免的。


如果用这张图来看美国过去的政治版图与社会结构的关系，就一目了然了。这就是我们过去理解的，共和党代表图中的上半部分，民主党代表图中的下半部分。尽管这么说，有点简单化，尤其是从历史上看，美国的共和与民主两党都经历了复杂的演变过程，但大体是八九不离十的。


但现在的情况正在发生重要的变化。我们再来看下面这张图：

 


这张图虽然总体上仍然是一个金字塔结构，但内部的切割也就是分化的线索发生了重要的变化。我将其称之为斜线式切割的金字塔结构。在这个图中，主体是A、B两部分。A是融入全球化框架的部分，其利益和地位与全球化密切相连；B是被甩在全球化轨道之外，或者说是据守本土的部分。但实际上，还有一个C。C是谁呢？是游离在社会边缘的某些下层，尤其是某些族裔，特别是其中还没有完全融入美国主流社会的新移民。


从这张图中，我们可以发现两点。第一，无论是A还是B，都不是完全按照贫富或上下切割的。A中既有上层，也有中层，甚至少量的下层。B也是如此。但上中层占比明显要大一些。第二，B虽未融入或较少融入全球化，但却是美国本土经济结构的基本组成部分，尽管其中有些人可能被从这个结构中抛离出来，如失业者。


好了，理解了这两张图所表明的变化，我们可以做如下几点思考：


第一，水平式切割背景下的党派阵营。在过去相当长的的历史上，美国如同其他国家一样，形成的也是一种以水平式切割的分层体系。上下或贫富之间的营垒成为社会政治分殊的基本框架。传统的共和党和民主党的格局也是在这样的结构背景下形成的。这就是我们印象中的共和党代表上层或富人，民主党代表中下层的概念的由来。


第二，全球化的过程，改变了美国的社会结构，由一种水平式切割的结构变为一种斜线式切割的结构，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共和和民主两党的基本盘。这当中最有意思的是民主党的基本盘：A与C。按说，两者的结构性地位明显不同，但两者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与美国社会主体某种程度的疏离。华尔街的大资本因资本的流动性而疏离，某些少数族裔和新移民却因没有融入美国主流社会而疏离。疏离使得顶尖的与最底层的这两部分地位截然相反的人成了民主党共同的支持者。


彭博社的一篇报道是这样描述的：总的来说，在美国打工者联盟中，白领几乎一边倒支持拜登，蓝领几乎一边倒支持特朗普。捐款的农场工人（主）职业中84%的人捐给了特朗普，建筑工人职业中75%捐给了特朗普。捐给特朗普的其他职业中的比例是：64%的出租车司机，76%的卡车司机，60%的小商人，57%的一般技工，58%的消防员，56%的保安。而教授、律师、心理咨询师、老师、作家、医生、护士、软件工程师、会计这些白领职业基本上一边倒支持拜登，其中在教授群体中只有6%支持特朗普，94%支持拜登，律师中12%支持特朗普，88%支持拜登。完全是不成比例的一边倒。


第三，这样，我们也就大体可以理解富豪民粹主义这个有点怪异的词。按照上面这个斜线式切割的结构图形来理解，这种民粹主义的结构基础就是图形中的B部分。这个B部分，在当今的美国社会中，这是一个与全球化联系较为薄弱或被动，甚至是被全球化所形成的国际分工秩序甩出来的部分。至少，可以将他们看作是全球化过程中的利益受损者。


但这与原来那种上下的分野不同。B中包括底层中的失业者，包括景况日下的部分中产阶层，也包括带有较强本土性特征的企业主甚至富豪。在全球化形成的新格局中，他们形成了利益的一致性。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形成一种政治和社会的新联盟。这样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特朗普这样的亿万富翁，反倒成了一呼百应的以中下层为基础的民粹主义领袖。


当然，任何类型学的分析都有可能会犯简单化的错误。实际上，决定一个人投票倾向的原因是复杂的。所以，一位来自铁锈地带的可以归为红脖子的选民说：我爷爷或者是我爸跟我说，我们就是靠罗斯福新政起来的。所以咱们家一辈子投民主党。

本文的分析框架是在2017年前提出的，这次进行了重新改写。